《荒原狼》赫尔曼·黑塞

可是这本书的真意,正如在“论荒原狼”中以深刻分析人性的形式所显示的那样,并不是在于采取廉价方便的途径去否定人的兽性,而是在成为愈来愈深刻的人当中,根据想要成为神的肯定性精神,绝对不是要去破坏与否定。

荒原狼的故事虽然显示的是作者的病态和危机,同时也是时代的病态和危机,但并不是通往死与没落,而是显示通往治疗与新生之路。

那个人生着病,精神、气质或个性以某种形式生着病,我以健康人的本能去抵抗。随着时间的过去,共鸣取代了这个抵抗。那个共鸣是来自对不断深深烦恼的人的巨大的同情。因为我无法置身度外,从一旁看着那个人在孤立的内在中死去。

迷路流落到我们当中、城市中、家畜生活中的荒原狼——再也没有比这个称呼更能贴切形容他那畏缩的孤独、野性、不安、乡愁和流浪的了。

那些残暴行为实际上并不是残暴行为。要是中世纪的人看到我们今天所有的生活方式,大概不会认为是残暴的、可怕的、野蛮的,而是会感到厌恶。每个时代、每种文化、每种风俗、每种传统都具有各自的方式,以及与那方式相符合的温柔、严格、美丽与残暴,认为某种苦恼是真理,以无比的耐性甘愿忍受某种灾难。只有在两个时代与两种文化和宗教纵横交错时,人的生活才会真正成为苦恼和地狱。如果古代人必须活在中世纪,大概会悲惨地窒息而死。同样的,若是野蛮人活在我们的文明当中,一定也会窒息。如果一个时代夹在两个时代和两种生活方式之间,就会成为一切真理、风俗、安全、单纯都失去的时代。当然并不是每个人都会有这样强烈的感受。像尼采那样的人,必须提早一个时代为今天的不幸而苦恼——他是孤独的,必须饱尝不被理解之苦。现在有无数的人在受着和他相同的遭遇。

那是开始步入老年爱发牢骚的人要享受或忍受都无所谓的平平淡淡的、可有可无的、没有特别的痛苦、没有特别的担忧、没有艰辛也没有绝望的一天。

虽然我讨厌小市民,但是这种气味却总是让我感动。

是的,即使没有室内乐、即使没有朋友,我也可以做到。无力的去追求温馨来折磨自己是很可笑的。孤独就是独立。我期望独立,花了很长的岁月才获得了独立。但是独立太冷酷了,啊!实在太冷酷了,不过却是非常安静。就像星星在绕行的冷酷、安静空间似的,安静、伟大得几乎令人吃惊。

经由杂乱无章的旅行,我在新的世界里四处漂泊,累积起新的苦恼和罪恶。每次一张假面具被撕碎下来,每次一个理想崩溃瓦解之前,就会先出现那个恐怖的虚无与寂静。那个把我揪紧得几乎让我窒息而死,那个孤独、孤立、没有爱、充满绝望的空虚荒凉的地狱,现在我也还是非通过不可。

在自由、精神和深度的层面虽然获得了成果,不过在孤立、不受理解、冷淡的层面上也添加了某些东西。

不过不可以装出想尽情去尝试人生却什么也没有找到的样子!

不过在永恒中时间是不存在的。永恒只不过是瞬间罢了。顶多长得只能开个玩笑而已。

对你来说,我就像镜子似的,而且在我身上有什么东西可以回答你、理解你,所以才会使你高兴,对你那么重要。事实上,人都必须互相是镜子,互相那样回答,互相配合才对。

不,她只是单纯地委身给彻底的瞬间而已 。所以和一切快活的念头相同,她也敞开心胸,尝遍从遥远的灵魂深处涌上来的一切瞬间的阴暗战栗。

即使知道你的努力不会成功,你的生活也不会因此就变得肤浅、愚昧。要是你认为必须为某件好事、为理想的事情而搏斗,达成其目的,那才肤浅呢!难道理想是为了被实现才存在的吗?难道我们人是为了消灭死亡而活着的吗?不,我们是害怕死亡并且热爱死亡而活着的。正因为有死亡,所以小小的生命才会在短暂的期间显得那样美丽、那样光辉。

我对你说过的《论荒原狼》中,说哈利认为自己拥有一个或两个灵魂,自己是由一个或两个人格构成的,其实只是他的幻想,人全都是由十个、百个、千个灵魂构成的。

虽然由于我过着悲惨的生活而被遗忘了许久,但我还是再度发现这些形象是我生命的财产和价值;是作为难以破坏的事物存积下来、即使曾被遗忘但并不会消失的化为星辰的体验;那些无数的体验是我一生的传说,那有如星辰般的光辉是我的生命难以破坏的价值。我的生命充满着艰辛困苦,容易迷失,通往不幸、放弃和否定。虽然被身为人的这个命运之盐变得苦涩,但却丰盈。我为那丰盈感到自豪,即使处在不幸当中,也过得比国王的生活还有绚烂。不管在没落之前的短暂路程会走得多么悲惨,这个生活的核心仍然是高贵的,具有纯正的容貌和血统。不会庸俗地去争些微的金钱,而是过着寻求星辰的生活。

你做好了心理准备,愿意做任何事情,愿意受任何苦恼,愿意付出任何牺牲——可是你逐渐明白人生并不要求你做任何事情、受任何苦恼、付出任何牺牲。人生绝对不是具有英雄角色的英雄诗篇,而是小市民式的舒适起居间,那里只要有美食、有咖啡、有手工编织的袜子、有扑克牌的‘塔罗’游戏、有收音机的音乐,就会完全感到满足了。那以外的东西,比如英雄式的东西、美丽的东西、想要赞美伟大的诗人或者崇拜圣徒的人,或者其本身拥有那种素质的人,就会被嘲笑是傻子,是像堂吉诃德那样的隐士。

我不知道。可是为了世界的名誉,我就暂且假定那是只有我们的时代是这样的,那只是时代的病症,只不过是短暂的不幸好了。

永恒。

我是从时代的轨道上掉落下来的人。然后茫然地活着,渴望着死,接近死。

现在主要的事情已经明确了。那就是战争。激烈的、纯粹的、可以高度共鸣的战争。并不是为皇帝、为共和政治、为争夺边境、为国旗或颜色、为那种装饰性质的、演戏性质的、归根到底是微不足道的事情而战,而是由于每一个人感到无法呼吸了,感到生活真的已经无乐趣可言了,所以适当地表示不满,要全面破坏白铁的廉价文明世界,努力要辟出路来的战争。

我们今天的意见是,不管汽车以怎样的速度跑,全都是超速。我们今天要把所有的汽车都破坏掉。别的机器也要破坏。
“也包括你们的步枪吗?”
只要有那个时间,也会轮到破坏步枪。

虽然双方都非常具有理性,不过由于那种理想要把生活极度朴素地单纯化,所以就对生活施加了可怕的暴力、施加了掠夺。

你必须理解人生的幽默是这个人生的死刑犯的小曲。